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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近代] 社會建設:西方理論與中國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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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2-16 19:09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在西方社會近代以來的現代化過程中,作為其急速社會變遷產物的現代社會科學在觀照和反映這一變遷的過程中形成了諸多的理論解釋,​​積累了豐富的經驗資料,中國社會科學家在討論如何創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並有效推進社會建設之時,與此相關的林林總總的西方理論必然會成為關注和借鑒的重要來源。一方面,因為中國在現代化的進程中遇到的問題與西方世界曾經遇到的問題在性質上是相似的,因此,西方社會建設理論和一般社會科學敘事是具有一定的普適意義的;但另一方面,西方理論也並不是一種“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公理或準則,因為經濟與社會制度不同,歷史與文化背景相異,源自西方的理論並不能夠直接搬用到中國社會建設的現實之中。由於西方理論與中國經驗之間存在著巨大的磨合空間,中國社會科學家的歷史職責就是通過這個空間中的相互磨合,最終形成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建設理論。在現階段,中國的發展模式帶來了中國社會的進步,同時也形成了其特有的社會矛盾和社會問題;清楚地意識到中國社會建設所應著力的重點和製度瓶頸,並製定出相應的改革路徑和解決手段,就有可能在社會建設方面找到一條切合實際的中國道路。

   
21世紀對當代中國歷史的意義不僅僅是一個單純的時間標記,更為重要的是,中國政治生活中最為流行的主題語或話語解釋框架也悄然間發生了轉變:從“以經濟建設為中心”轉向了“以社會建設為重心”。近十年來,“社會建設”已然成為整個社會的關注熱點,甚至成為王思斌所說的當代中國的“國家景觀”。鑑於西方或歐美社會近代以來一直走在全球現代化的前列,並且作為其急速的社會變遷產物的現代社會科學在觀照和反映這一變遷的過程中形成了諸多的理論解釋、積累了豐富的經驗資料,在討論如何創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並有效推進社會建設之時,與此相關的林林總總的西方理論自然會成為中國社會科學家們關注和借鑒的重要來源。再進一步,人們也意識到,因為經濟與社會制度不同,歷史與文化背景相異,源自西方的理論並不能夠直接搬用到中國的社會建設現實之中。由於在西方理論與中國經驗之間存在著巨大的磨合空間,而在這個空間之中如何使西方理論與中國經驗相互磨合,並最終形成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建設理論,自然成為包括社會學家在內的中國社會科學家們的歷史職責。

 一、西方社會建設理論的基本脈絡

儘管在人類社會歷史上,自古代希臘以降,人們就在形形色色的烏托邦理論的感召下,描繪過各式各樣的理想社會,並留下了柏拉圖的《理想國》和奧古斯丁的《上帝之城》等不朽著作,但這種有關美好社會的理論及其建設方略大多流於空想和議論;只是在近代以來,具體說是在現代社會學誕生以來,才成為一種相對完善的並力圖付諸實踐的系統努力。

眾所周知,誕生於19世紀中葉的社會學是傳統社會斷裂的直接結果;或者說,是因傳統社會斷裂而生的所謂“現代性”的產物。社會學乃至整個社會科學所以會出現在19世紀的西方,是因為此前幾百年以來開始出現的全新的社會生活和組織模式,導致了歐洲傳統的社會秩序發生了有史以來最為劇烈的轉型,而“急劇的社會變遷……有可能提高人們自覺地反复思考社會形式的程度”。從這樣的意義上說,社會學的誕生不過是西方知識界對因工業文明和民主政治而導致的舊制度崩潰所產生的秩序問題的一種反應而已。將社會秩序或整個社會的重建視為自己的學科目標,決定了社會學從一開始就與西方社會建設有著不可分割的內在聯繫,而社會學理論從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就是社會建設理論。

社會學的誕生背景是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的轉型,這一轉型的基礎及其導致社會學產生的社會力量是極其複雜和多樣的。就其基礎而言,社會學的研究對象——現代意義上的“社會”(society)本身就是一種歷史性的建構。其間文藝復興運動、啟蒙主義運動,尤其是“現代意義上的民族國家出現”,才使得“社會”能夠真正“作為一個統一體為人們所想像”。這也是自那以後,有關社會的分析常常與國家或民族國家相對應來討論,而國家與社會關係的再建構近年來更是成為一種社會治理敘事的原因所在。

導致社會學產生的背後的社會力量,事實上也是導致現代社會與傳統社會相揖別或斷裂的那些變遷因素,主要包括政治革命、工業革命、資本主義的興起、城市化、宗教改革和科學的成長,以及人數雖然不多但十分重要的中產階級閱聽人的出現[9],等等。而“這些變遷的核心就是18-19世紀歐洲發生的'兩次大革命”,即法國的政治革命和英國的產業革命。法國大革命不僅是一場推翻封建制度和神權政治,為法國資本主義登場開闢道路的政治革命,同時也是整個近代社會變革的象徵。但從直接的淺表層面上看,社會學的出現最初則是對法國大革命及革命造成的舊社會秩序崩潰後果的消極回應,它孕育並造就了社會學中的保守主義傳統。工業革命也是一樣:一方面,作為西方世界從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轉型過程中積累起來的各種相互關聯的因素的一次大推進,它造就了​​現代分工體系和科層制度,確立了以市場為中心的整個資本主義體系。另一方面,也是這次大推進,在摧毀城市封建行會和農村莊園經濟的同時,造成了小手工業者和農民的大批破產,成為無家可歸的無產者;而隨之而來的都市化既造就了中產階級,促成了市民社會的形成,也帶來了擁擠、貧困、污染、噪聲和犯罪等一系列新的社會問題。可以說,正是這兩次大變遷所帶來的這些消極和負面的影響,使得人們對秩序的尋求,進而對建立一門致力於恢復秩序、重建社會的社會科學的需求凸顯出來,而社會學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應運而生的。

作為“社會學之父”,孔德是第一個提出恢復秩序和重建社會的社會學家。受孟德斯鳩、盧梭等人的啟蒙主義和伯納爾、梅斯特爾等人的傳統主義正反兩方面的影響,孔德的社會學​​理論體​​現了對進步和秩序的雙重追求。就啟蒙主義的影響而言,孔德和他同時代的其他法國知識分子一樣,相信理智和進步,相信人性具有可完善性的特點,同時也相信憑藉科學的作用能夠發現自然和社會秩序的規律性並作出相應的預見。而就傳統主義的影響而言,孔德與那些貴族思想家一樣,對推翻了教權和王權、推翻了既存秩序的法國大革命充滿了恐懼與不滿,他感受到當時的社會確實受到了政治、社會、道德乃至學術方面的混亂狀態的威脅。如此,傳統主義者鼓吹的社會秩序也成了他最為關注的主題。他公開申明:“唯有全面重建才能結束現代重大危機,這種重建工作,從精神角度而言主要在於建立一門足以適當解釋整個人類歷史的社會學理論。”

在孔德之後,儘管其他經典社會學家們提出的理論各異、所做的努力不同,但究其根本都是對人類尤其是歐洲文明在整個19世紀和20世紀之初所遭遇的社會危機做出的回應。幾乎沒有哪個社會學家是耽於個人幸福或個人享樂的利己主義者。即便是斯賓塞這樣的擁護自由放任的經濟政策的個人主義者,也強調作為社會的各個組成部分的個人應該也必須相互依賴,以維護社會的生存。因此,經典社會學家們無論在何種個人生活境況下,都首先堅持以自己的方式來回應歐洲文明當時所遭際的社會和文明危機——馬克思描述了資本主義社會的無序種崩潰的必然性,但他也設想將有一種更為人道的社會體系的誕生,並解決在資本主義社會無處不見的物化和異化現象;迪爾凱姆則相信,“工業主義的進一步擴張,將建立一種和諧而完美的社會生活,並且,這種社會生活將通過勞動分工與道德個人主義的結合而被整合”。與馬克思、迪爾凱姆不同,滕尼斯、齊美爾、帕雷托特別是韋伯,則以悲觀主義甚至絕望的心情來對待上述危機。比如,在韋伯眼中,人類社會要想取得任何物質方面的進步和擴張,都必須付出巨大的代價,這個代價就是與個人的創造性和自主性天然不容的科層制“鐵籠”的不斷擴張。

進入20世紀之後,社會學的大本營也移師美國,有關社會建設的理論探討不但進一步學科化、具體化,而且在先前的經典社會學基礎上形成了社會事實範式、社會釋義範式、社會行為範式和社會批判範式等不同範式。這些範式的分野,涉及社會學家們對人性和社會秩序及相互關係所持的基本看法,以及研究人性或社會秩序時所應採用的基本策略或研究路徑。事實上,這些理論範式不但是社會學家對人性和社會秩序的解釋模式,也是他們進行社會批判和社會建設的基本路徑。

社會事實範式包括了結構功能主義和社會衝突論兩種最為流行的理論流派,它們都強調社會結構對個人行為的約束及影響,區別只是在於前者看重社會事實之間的聯繫和秩序,後者則看重社會事實間的衝突和無序。迪爾凱姆是結構功能主義的奠基人,在其之後,帕森斯繼承了他的社會整合思想,希望“通過社會化使規範、價值、信仰即文化系統成為行動者的自覺,從而發揮社會整合的功能”。同結構功能主義相比,社會衝突論雖然在馬克思、齊美爾和韋伯那裡已經獲得了全部理論意蘊,但它在社會學中的地位主要是在20世紀60年代後獲得的。社會衝突論對社會學理論的意義在於,它看到了衝突包括階級衝突是人類社會發展的內在動力;而這一理論對社會建設的意義則在於,它揭示了衝突在社會生活中也是將人們聯繫在一起、促進社會整合的紐帶。其實,因為“秩序”與“衝突”常常是現代社會學中一對最為常見的術語,這兩種理論在諸多社會學主題上都多有交集。以社會分層[中產階級理論不過是其中的一隅,儘管是現代社會最有吸引力的一隅]和社會流動研究為例,無論是結構功能理論還是衝突論,都看到了分層的整合功能,只不過功能的分層有利於社會整體的整合,而衝突的分層也許僅有利於利益群體的整合;再進一步,一個社會的開放性和流動性則因為能夠修改分層的邊界而為達到總體的整合與和諧提供了可能。

除了社會事實範式以外,其他幾大理論範式同樣在解釋人性和社會秩序,並在此基礎上建設理想社會做出了自己的努力。例如,社會行為範式的代表人物心理學家斯金納和社會學家霍曼斯,因為相信人性是可以改造的,他們都曾嘗試通過對人性的控制和改造建設理想社會。在當代,類似的思考延續下來。例如,在有關社會信任的研究中,無論是布爾迪厄和科爾曼,還是帕特南和福山,他們的貢獻都不僅在於意識到了信任或社會信任是社會秩序的前提,是社會整合的心理力量,而且在於指出了一如人性是可以改造的,信任或社會信任同樣是可以培育或建構的。 [17]又如,在齊美爾和韋伯思想基礎上形成的社會釋義範式認為,社會現實並不是獨立於個體而存在的,而人的社會行為也不是簡單地由社會現實派生出來的。相反,社會現實的意義存在於行動者的主觀解釋之中,因為正是通過作為社會行動者的個人間的社會互動,通過與他人的有目的的交往,才會不斷發生、形成和改變著人們之間的社會聯繫。再如,在馬克思理論的基礎上形成的社會批判範式,經過曼海姆、盧卡奇和葛蘭西之手,將這種批判的鋒芒從資本主義的經濟領域主要轉向文化和意識形態領域,從而為後來法蘭克福學派的出現做了學理方面的鋪墊。而作為法蘭克福學派的巨擘,哈貝馬斯也意識到,不論現代西方社會已進入吉登斯所說的“風險社會”,還是貝爾的“後工業社會”,或是利奧塔的“後現代社會”,由於資本主義社會中私人領域和公共領域間出現的矛盾,會使資本主義社會全面異化,因此,只有規範和重構資本主義公共領域的結構轉型,重新回到生活世界,才能使資本主義社會繼續向前發展。

其實,在上述有關社會建設的純理論社會學探討之外,從現代社會學誕生甚至更早的時間起,直接面對社會重建之難題的經驗研究也從未停止過。無以數計的政府官員、慈善人士、醫生、律師、教師、企業經營者、社會名流、獨立從事研究的社會科學家,以及後來越來越多的職業社會福利與社會工作者,“都在探討如何建構和重建社會秩序,並且都依賴通過經驗知識獲得解決之道”。這些努力影響到政府的社會福利政策和相關法律的製定:繼1883年和1889年德國俾斯麥政府分別制定《疾病產孕救濟法》和《老年、殘疾和死亡救濟法》之後,西方國家都開始陸續推進與醫療衛生、社會保險、家庭援助、貧困救濟、就業保障有關的社會福利政策。在英國1948年宣布成為福利國家之後,挪威、瑞典、芬蘭和丹麥等北歐諸國更是在此方向上後來居上而取得輝煌成就,在經濟發展的同時形成了穩定的社會秩序、公正的再分配機制以及具有強烈的參與理念的公民社會,成為全球樣板。與此同時,與社會福利、社會保障、社會政策和社會工作相關的理論研究也在社會學、經濟學及其他相關學科中鋪陳開來。

從孔德開始,近二百年來有關社會秩序重建的觀點在社會學中一直未成為絕響,而這林林總總的有關社會建設理論的探索表現出的一個總的趨勢,用成伯清的話說,即是“從烏托邦走向好社會”。沉溺於對未來社會的理想狀態​​的總體性想像,這一烏托邦傾向形成於經典社會學時期,在帕森斯的無所不包的體系中達到高峰。自那以後,受卡爾·波蘭尼和哈耶克正反兩方面的影響,羅伯特·貝拉和加爾布雷思提出了諸種“好社會”的設想,提倡根據經驗而不是信仰來憧憬未來,並且意識到“社會不是一個渾然總體,可以找到一個支點從根本上給予撬動,並開展出一個統一的替代性秩序”。雖然“好社會”的到來仍然待以時日,但卻使得全球化時代社會建設的理論探索變得更加切實可行。

二、普適性與特殊性:西方理論的應用限度

在中國的語境中,尤其是在致力於建設“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當代中國的語境中討論西方社會建設的理論,並不是一種單純的學術活動,更不能將理論背後的應用價值及意識形態輕易地懸置起來。簡單說來,在從縱向的歷史沿革和橫向的現實探索兩個維度認真梳理和比較西方社會建設理論之後,我們有必要討論這些源自西方的社會建設理論究竟在何種程度上是普適的,何種程度上又是特殊的?同時,更有意義的是,在一個與西方歷史文化傳統迥然不同、現有的社會政治體制又完全相左的特定國家,上述形形色色的理論在中國的社會建設中應該面臨怎樣的應用限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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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3-12-16 19:10 | 顯示全部樓層
首先來看西方社會建設理論的普適性與特殊性問題。從宏觀上看,包括社會學在內的全部社會科學都是18-19世紀歐美社會轉型或所謂“現代性”的產物,因為正是由法國大革命和英國工業革命推動的工業文明的進步和舊秩序的解體,為人類了解自身提供了現實的可能性。正像馬克思、恩格斯所說:“工業的歷史和工業的已經產生的對象性的存在,是一本打開了的關於人的本質力量的書,是感性地擺在我們面前的人的心理學。 ”如果有機會考察經​​濟學、社會學、心理學、人類學、政治學和傳播學的學科歷史,都能夠清晰地看到現代社會科學的誕生及其後的每一點進步,無一不與社會與經濟結構的變動以及人類社會行為方式的改變息息相關,而後者背後的動力就是兩次大革命帶來的社會轉型或曰現代性的降臨。

既然歐美社會從傳統農業社會向現代工業社會的轉型直接孕育了社會學及整個社會科學,在社會學和社會科學的一般敘事邏輯中,從一開始建立在單線進化論基礎之上的有關傳統與現代的討論就會成為韋伯所說的“理想類型”(idea type)。如此,在經典社會科學的文獻中,幾乎隨處可見“傳統—現代”這對二元模式變項的各種變式。例如,曼恩的“身份社會—契約社會”,斯賓塞的“尚武社會—工業社會”,馬克思的“封建主義社會—資本主義社會”,滕尼斯的“共同體—社會”,托克維爾的“貴族制—民主制”,迪爾凱姆的“機械團結—有機團結”,韋伯的“宗法傳統經濟—理性資本主義經濟”,等等。其實,在現代社會信任研究中廣泛採用的帕森斯的“普遍主義—特殊主義”,也是一對二元模式變項,並且它與“傳統—現代”這對二元模式變項具有密切的內在關聯。 [24]在這裡,“普遍主義”對應“傳統”,“特殊主義”則對應“現代”。事實上,經典時代有關“社會”的所有“烏托邦”想像,說到底都不過是站在“傳統”的此岸向“現代”或更為“現代”的彼岸所作的理論眺望。

除了“傳統—現代”這對理想類型以外,另一對在西方社會科學的敘事語境中廣為應用的概念是“國家—社會”[state—society]。如何處理國家與社會以及市場的關係,在大多數社會學家看來是社會建設的製度層面的核心。顯然,西方社會建設理論中對“國家—社會”的探討是有長久的理論基礎的,不僅“市民社會”的概念最早可以追溯到亞里士多德,現代意義上的“社會”概念以及西方現行的社會形態也是西方現代化進程的產物。研究者常常認為,一個具有活力的、理想的市民社會應該具有這樣一些特點:(1)以市場經濟/私有產權,以及社會流動和分化為基礎;(2)其內在聯繫不是傳統的血緣關係或其他指令性關係,而是契約關係;(3)遵循法制原則;(4)高度自治;(5)存在公共領域;(6)內部正常的民主發展。顯然,這樣的社會形態及其具體特點,都是西方社會的發展尤其是自近代以來的發展的產物,也必然打上了西方歷史和文明的烙印。

那麼,這種建立在西方社會的歷史發展基礎上的社會建設理論和一般社會科學敘事,究竟是否具備某種普適性呢?對此,我想回答是肯定的。這種普適性的基礎在於:(1)無論是作為一般意義上的人類社會成員,還是作為處在某一特定時期的社會結構中的人,西方人或由西方人組成的西方社會與包括中國在內的其他非西方社會的人類群體之間,除了可以肯定的差異以外,一定也具有相當大的一致性或普遍性;這些一致性或普遍性的地方,是人類社會共同的期望和追求,是所謂“人性”的基調。 (2)自17世紀以來,西方社會開始了農耕社會向工業社會的轉型。伴隨著這種轉型,國家的統治與治理方式、市場的作用與市民社會的組織方式也發生了相當大的變化。雖然落後二百年左右的時間,雖然現代化的動因和歷程與西方不盡相同,但近代中國自1840年後在“西方的衝擊”(或侵略)下被迫轉型的歷史,從總的方向上看與西方世界的轉型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不同,也是從傳統走向現代,或者說從農耕社會轉向工業社會,只是中國至今還尚未完成這一轉型而已。 (3)在漫長的現代化轉型過程中,早期西方社會曾廣泛出現的那些矛盾和問題——人口膨脹、貧困失業、分配不公、貧富差距、越軌與犯罪、環境污染、社會失序以及不同的利益群體或階級間的矛盾與衝突等等,這些我們曾經以為獨屬於資本主義的“制度弊端”,隨著中國工業化的不斷發展和改革開放的深入,也先後出現在中國的社會生活中。而且,因為中國的人口眾多和現代文明素質不高、基礎設施相對落後、人均資源有限、政府管理能力相對欠缺和執政理念陳舊,上述許多問題的普遍性和嚴重性甚至超過了西方發達國家歷史上的最惡劣時期。這一方面說明,在經濟與社會發展的現代化進程中,中國並不是一個“例外”,它所遇到的問題與西方世界曾經遇到的問題在性質上是相似的,在程度上可能更為嚴峻;另一方面也說明,“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西方發達國家在現代化進程中形成的社會建設理論以及具體的應對和解決方式,對中國處理社會矛盾和社會問題、推進社會建設是具有借鑒意義和普適價值的。

承認西方社會建設理論和一般社會科學敘事具有普適性,並不是說它就是一種“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公理或準則。西方社會建設理論及其所依賴的一般社會科學敘事,最初也是一種建立在特殊性的社會實踐基礎上的話語體系,即它只是隨著從西方開始的現代化進程向全球推進而開始獲得其普遍意義的。事實上,這套話語體系及由此形成的政策邏輯和治理技術,因為下述具體社會歷史條件的製約和限制,對中國這樣一個人口眾多且現代化轉型一直困難重重的東方國家來說,同樣具有內在的特殊性:(1)從17世紀開始的西方從傳統向現代的社會大轉型,是在政治革命、工業革命和科學革命的推動下內生的。如果說以法國大革命為代表的政治革命推翻了封建制度和神權統治,從而為資本主義制度的登場開闢了道路,那麼,以英國為代表的工業革命則在推動工業和技術進步的同時,建立了資本主義的市場經濟體系,而科學革命則像科恩所說的促成了“信仰的轉變”……這一切從各個方面促成了西方社會形態的整體改變,即實現了傳統向現代的轉型。儘管這種轉型的意義怎樣估量都不為過,但它畢竟只是一種歷史樣態,甚至只是一種發展經驗的“偶然”,起碼其內在的動力機制和發展基礎,與中國這樣的最初只是在西方的推動下才邁入現代化的“後發國家”完全不同。因此,對包括中國在內的所有非西方發展國家來說,其歷史意義可能都是“特殊的”。 (2)儘管西方社會建設理論最初形成於傳統向現代的社會大轉型,或者說形成於法國大革命後因秩序危機而導致的社會紊亂,與中國社會現在所面臨的因轉型而帶來的秩序紊亂狀態十分相似,但西方社會建設理論在這種轉型完成之後的近百年間仍然獲得了充分而空前的發展,這使得其基本的立場、理論的內涵、面對的主要問題以及處理問題時能夠憑藉的資源和手段都與現今的中國社會迥然不同。如果說,在前一點上,我欲圖申明,中國社會的發展道路可能與西方社會不盡相同,因此西方的經驗和理論對中國的社會建設事業來說未必百分百地合適,那麼在後一點上,我則欲圖說明,即使中西方的發展道路在某些方面或某些領域基本相似,中國和西方發達國家也處在不同的發展階段上。由此,相對來說更加現代的、工業化的甚至後工業化的西方社會建設理論對於中國而言,起碼在時空維度上依舊是“特殊的”,或者說其普適性是有限度的。

這樣看來,在中國社會建設的偉大進程中,毫無疑問,一方面應該努力借鑒作為人類文明成果之一的西方社會建設理論;但另一方面,這種借鑒並不是沒有應用限度的。具體說來,中國可以從西方社會建設理論的性質和中國社會建設的現實兩個方面來理解這種應用限度:

其一,西方社會建設理論是西方世界在自己邁向現代化的進程中,面對社會秩序的紊亂、市場和資本的侵蝕、階級矛盾的激烈、國家與市民社會的衝突、共同體與個人訴求的緊張以及價值觀和信仰危機所引發的各式各樣的社會問題,通過調整社會政策和社會福利,形成的一整套涉及合理配置社會資源、促進社會公正、調整利益格局、緩解社會矛盾、動員社會力量、改善國民生活的綜合性和應用性的社會科學理論。這些理論本身是西方各國在社會轉型過程中經歷的困窘、矛盾和應對措施的歷史反映。因此,它對發展中的非西方國家的社會建設既具有借鑒意義,也具有不可忽視的局限性。

其二,中國的社會建設是由進入21世紀後中國社會轉型的現實所決定的。而這樣一種現實,也決定了中國的社會建設從一開始就與西方國家的社會建設有著明顯的差異:(1)不僅社會主義中國的社會建設是中國共產黨主導和推進的,而且也因此使得中國的社會建設一開始就有著十分鮮明的國家色彩。例如,在中共十六屆四中全會上,它是作為中國共產黨的一種執政能力而被表述的[30],所以作為當代中國“國家景觀”的社會建設,說到底就是一種執政黨在國家意識形態層面上推進的治國策略。 (2)中國提出“社會建設”的戰略構想有著自己完全特殊的歷史和社會背景,或者說有著自己完全獨特的“國情”。具體說來,中國的社會建設是在1978年開始的改革開放取得舉世矚目的經濟建設成就,同時因為市場化的改革引發大量新老社會矛盾和社會問題凸顯的轉型大背景下,提出的一種宏大治理策略和“新改革共識”。 (3)中國的社會建設也有著因為上述兩個方面因素所決定的特定而具體的內涵或重點,以及其所面臨的獨特的製度瓶頸。那麼,中國社會建設的基本內涵或重點究竟是什麼呢?這就是中共十七大報告中所說的,“以改善民生為重點”。而在改善民生的背後,社會建設的核心其實就是如何突破迄今為止仍然剛性十足的“體制性”瓶頸[33]。顯然,正是因為現有“體制”的不完善,才會在經濟高速增長的今天使得本應迎刃而解的“民生”反倒成為大問題。

既然上述三點都決定了中國社會建設的特殊性或者說與西方社會建設的差異性,這就決定了中國無法全盤或單純地“移植”或“借用”西方現成的社會建設理論與經驗。如此,借用或考量西方社會建設理論在中國社會建設中的可行性與有效性,是探索社會建設的中國道路的理論任務之一,也應當成為中國社會科學家自覺承擔的一項歷史使命。

三、探尋社會建設的中國道路

作為一種精神活動或思維探索,研究、分析與吸收西方社會建設理論儘管具有獨立自成的理論價值和學術意義,但其更為現實的價值和深遠的意義則表現為如何通過對西方社會建設理論的研究和解讀,為中國社會建設提供更為廣闊的設計思路和政策依據,同時探索出一條既能夠與世界現代化的常規道路接軌,又符合中國國情的社會建設的中國道路。

在一般人的印像中,“社會建設”一詞的盛行始於2004年中共十六屆四中全會,但事實上這一概念早在1910年代和1930年代就曾兩度流行。 1917年,在張勛復辟之後,孫中山有感於中國民主政治建設的缺失,撰寫了《民權初步(社會建設)》一文,其後收入《建國方略》,構成了他關於國家建設基本構想內容的重要組成部分。 1935年,孫本文在《社會學原理》中專闢“社會建設與社會指導”一節,並於次年寫成“關於社會建設的幾個基本問題”,再作深入探討。不僅在1943年,孫本文主持了以“戰後社會建設問題”為主題的中國社會學社第七次年會,而且在1944年他更是聯合中國社會學社和國民政府社會部合辦了《社會建設》月刊,自任主編,連續多年探討社會建設問題,並最終“確立了現代社會建設思想的基本體系”。

作為一種國家的宏觀戰略選擇,當代中國“社會建設”的提出,並不是哪一個或哪一屆領導人心血來潮的偶然,而是改革開放進入新的時期後形成的一種全新的國家治理共識。仔細考察從2002-2007年的歷史,在短短不過五六年的時間裡,以黨的兩次代表大會和多次中央全會這樣的力度、密度討論“社會建設”這樣的政治和經濟以外的論題,在中國共產黨的歷史上還是首次。它在相當的程度上說明,經過數十年的風風雨雨和艱難探索,中國共產黨不但摒棄了在“文化大革命”中發揮到極致的“鬥爭哲學”,而且對單純的經濟增長與整個社會和諧穩固發展間的關係也有了進一步的認識。這種認識的形成,既與以經濟全球化為代表的整個國際形勢發生的深刻變化有關,更與經過二十餘年的努力,中國實現了令人矚目的以國內生產總值(GDP)快速增長為標誌的“經濟奇蹟”,同時又因為面臨新的難題或進入了改革開放的新階段不無關聯。

從這樣的意義上說,將“社會建設”提上執政黨和國家的發展議程,與中國在1949年後尤其是改革開放後所選擇的國家發展戰略密切相關。也就是說,強調或重視社會建設,既是迫切需要解決由所謂中國模式或中國經驗所帶來的一系列與成功相伴隨的問題的必由之路,也是完善和推進所謂中國模式或中國經驗的必要組成部分。在這裡,我們經常談論的所謂“中國經驗”,並不是一個單一的、邊界清楚的概念,與這一概念具有相似內涵的術語包括“中國模式”、“中國道路”、“中國奇蹟”……而最初的源頭則是美國《時代》周刊的喬舒亞·雷默提出的“北京共識”。雷默使用“北京共識”的意圖非常明顯,即用這一概念取代先前建立在以資本和市場為中心的新自由主義基礎之上的“華盛頓共識”,或起碼在“華盛頓共識”之外確立另一種發展模式。儘管大多數中國學者並不認為中國所走的道路已經能夠與“華盛頓共識”相提並論(所以他們代之以“中國模式”甚至更為謹慎的“中國經驗”),但相當多數的人認為中國的一切與西方國家的發展道路確有不同。可以認為,中國模式“是中國作為一個發展中國家在全球化背景下實現現代化的一種戰略選擇,它是中國在改革開放過程中逐漸發展起來的一整套應對全球化挑戰的發展戰略和治理模式”。

關於“中國模式”或“中國經驗”的討論文獻稱得上汗牛充棟,儘管論及其基本特點的表述各異,但一般認為都包括以下諸點:(1)有一個強有力的政黨,及在其領導下的權威政府;(2)具有較大柔性的誘致性制度變遷和漸進式改革;(3)經濟改革的“理性超前”和政治改革的“理性滯後”;(4)堅持市場化的改革方向,但又警惕和反對市場原教旨主義。簡單一些,也可以表述為:“堅持市場導向的經濟改革,同時輔之以強有力的政府調控。”這些構成“中國模式”或“中國經驗”的發展特點,在改革開放的三十多年來創造了舉世矚目的經濟奇蹟——不僅中國經濟自1978年起連續以9%—10%的年均增長率高速增長,中國已經成為僅次於美國的世界第二大經濟共同體,而且經濟的高速增長也開始引領古老的中國邁入中華民族復興的偉大進程之中。

不過,就像人們常常說的那樣:“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自進入21世紀之後,人們也開始注意到,“我國已經進入了改革發展的關鍵時期,經濟體制深刻變革,社會結構深刻變動,利益格局深刻調整,思想觀念深刻變化。這種劇烈的社會變革,給我國發展進步帶來巨大活力,也必然帶來這樣那樣的矛盾和問題”。而且,仔細分析起來,這些矛盾和問題多數也與“中國模式”或“中國經驗”的那些特點有著這樣或那樣的內在關聯。例如,1994年後,中國加快了市場化的步伐,但“泛市場化”的改革和政策思路加劇了貧富的兩極分化、城鄉和區域差距;隨著基尼係數的一路飆升,在少數暴富階層和20%左右的中產階級出現的同時,相當數量的普通民眾成為無法共享改革開放成果的利益受損群體,由此而生的矛盾衝突凸顯。再如,由於各階層管理者的權力過大,且缺乏有效的監督和製約,使得違背市場和經濟規律蠻幹、濫用權力與民爭利、貪污腐敗等事件時有發生;而且從根本上說,由於被管理者缺乏參與公共事務的渠道,缺乏對政府問責的機制和手段,導致平時受委屈時忍氣吞聲,遇到突發事件時則群體行動,真正現代意義上的協調共濟的公民社會的形成尚待時日。

從某種程度上說,既然中國的發展模式或所謂中國經驗帶來了中國社會的進步,尤其是經濟的高速增長,同時也形成了其所特有的社會矛盾和社會問題,那麼,這些矛盾和問題勢必也從根本上決定了現階段中國社會建設的內涵或重點,以及解決問題和矛盾時所可能面臨的製度瓶頸。而清楚地意識到中國社會建設所應著力的重點和製度瓶頸,並製定出相應的改革路徑和解決手段,才有可能在社會建設方面找到一條切合實際的中國道路。

先來看中國社會建設的內涵,這是我們當今應該著力的重點。中共十七大報告將現階段社會建設的重點表述為“改善民生”,並具體地論述道:“必須在經濟發展的基礎上,更加註重社會建設,著力保障和改善民生,推進社會體制改革,擴大公共服務,完善社會管理,促進社會公平正義。”而改善民生,推動社會建設的實踐目的,就是“努力使全體人民學有所教、勞有所得、病有所醫、老有所養、住有所居,推動建設和諧社會”。應該說,從改善民生入手來界定中國社會建設的內涵或現階段的重點,是非常準確的。它“體現了以人為本,體現了發展為了人民、發展依靠人民、發展成果由人民共享的原則,回應了廣大人民群眾的迫切要求,符合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特點,凸顯了我們黨領導的社會建設的本質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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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3-12-16 19:10 | 顯示全部樓層
愛新覺羅天煞 發表於 2013-12-16 19:10
首先來看西方社會建設理論的普適性與特殊性問題。從宏觀上看,包括社會學在內的全部社會科學都是18-19世紀歐 ...

再來看中國社會建設的瓶頸問題,這是我們當今應該把握的核心。現階段中國社會建設的瓶頸,就是經過三十多年的改革開放依舊剛性十足的社會體制。所謂“社會體制”,指的是“社會領域一系列制度安排的結構和样式,即在特定的國家或地區內反映政府、市場與社會組織職能,體現中央、地方各層級政府事權、財權責任,在社會管理、公共服務、解決社會問題和社會發展方面的機制與製度的結構和样式”。我之所以會將社會體製作為推動中國社會建設的瓶頸,基本的考慮是:(1)從根本上說,一個社會的體制決定了這個社會的構成性原則,它從本源上製約了一個社會的發展限度與績效。因此,體制的合理性和完善性是人類社會進步的主要標誌之一,沒有合理與完善的社會體制,就不可能從根本上推進社會建設。 (2)中國現行的社會體制是中國六十多年來社會主義實踐的結果,它與中國現行的政治體制、經濟體制和文化體制有著密切的內在關聯,也受制於包括政治體制在內的其他各類體制。這一社會體制既具有社會動員和社會控制能力強的特點,因此在應對突發事件、重大事件時具有較為鮮明的效率(這也是人們常說“集中力量辦大事”的所謂優越之處,在抵禦“汶川地震”和主辦“奧運會”時都顯示了它的威力);但這一體制在賦予國家和政府巨大權力的同時,限制了社會的生存和行動空間,也必然帶來了底層活力不足、封閉性強等弱點。 (3)因為中國現行的社會體制尚未能很好地處理社會結構、社會組織和社會管理等方面的問題,造成了整個社會的二元結構,而這些二元結構恰好構成了社會不和諧的問題所在。其實,說社會體制是社會建設的瓶頸,歸根結底是因為:一方面,正是這些體制弊端阻礙了社會建設向前推進,成了中國實現建設和諧社會這場偉大戰役的攻堅戰;另一方面,則是指這些體制弊端所具有的剛性特點帶來了攻堅的難度。

尋找社會建設的中國道路,從根本上說,就是要依據中國國情和現實的社會狀況,著力解決社會建設過程中的重點問題,同時努力突破影響社會建設順利推進的製度瓶頸。就解決社會建設中的重點問題即“民生”問題而言,中共十七大報告中提出了六項基本內容——優先發展教育,實施擴大就業戰略,深化收入分配製度改革,建立覆蓋城鄉居民的社會保障體系,建立基本醫療衛生製度,完善社會管理等,而諸多民生問題中最為突出的矛盾恐怕就是收入分配問題。正是因為收入分配的差距太大,才使得低收入階層無法分享改革開放的成果,無法做到學有所教、病有所醫、老有所養、住有所居,也才使得整個社會同舟共濟、和睦相處變得困難起來。而就突破影響社會建設順利推進的瓶頸而言,最根本的應該是“推進社會體制的改革和創新”,具體說來就是“加強黨的領導,強化政府社會管理職能,強化各類企事業單位社會管理和社會服務職責,引導各類社會組織加強自身建設、增強服務社會能力,支持人民團體參與社會管理和社會服務,發揮群眾參與社會管理的基礎作用”。在這裡,強調黨和政府在社會建設中的地位與作用,既是基於中國共產黨的執政地位這一現實,也是為了表明一如黨和政府有責任推動經濟發展​​一樣,也有責任推進和諧社會建設。就像鄭永年所說:“中國由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是出於國家策劃。同樣的,解決由市場經濟引出的各種問題也應是國家的任務。”如果真能形成“黨委領導,政府負責,社會協同,公眾參與”的社會管理新格局,那就能夠打破社會建設的體制性瓶頸,真正克服當代中國社會建設中的公共性困境,建設一種和諧而有活力的現代公民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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